關於「離離」
文|沈裕昌
養心藝術在2023年7月至8月,舉辦聯展「離離」,展出花季琳、身體山島曾岩懌、墨白,三位藝術家的作品。
花季琳的畫作,擅長藉由薄透顏料在紙張上極細微的層次變化,處理人際之間幽微難察,卻又令人牽腸不已的情感關係。她過去的畫作,以人物居多,畫中人物或斂首低眉、或睹物思人,皆有本於故典,又能傳今人之情意。所用典故,則見花季琳於畫中自題之箋。儘管花季琳在過去的展覽中,亦不乏花卉主題,但近年展出的作品,則可見到更多由花卉、印花桌巾、玉石或陶瓷把件組合而成的靜物畫,及獨立成件的書寫作品。儘管這些畫作不見人物,但從瓶中看似信手卻巧安排的切花,澎鬆柔軟、略起皺痕的桌巾,以及桌上尺寸雖小,卻如落款的印石般,同時穩住桌巾與畫面角落的把件,皆在無人的場景中,瀰漫出生活於此處之人的溫度與氣息。畫作中鬆軟綿長而不相接的長線條,勾勒出造形高度洗鍊的花卉輪廓,散發著安緩寬舒、卻又簡湊凝練的平靜氣氛。此次展出的書寫作品,摘鈔自「萬能青年旅店」〈採石〉、〈山雀〉與王菲〈色誡〉等流行歌曲中的句子,觀其書跡則散淡如煙塵,詳其文字則情深而句警,一過目即長念於心。
曾岩懌亦多以人物為主題,創作立體陶塑作品。他捏塑的人物,造形修長,長頸垂肩,乍看好似豐柔無骨。但在腮頷之際、鎖骨與胸骨交接陷落處、腹線隱沒入臍等軀體轉折處,透過皮膚表面變化,展現出的微小細節,卻賦予這些塑像以強烈的生命氣息。雕塑者在創作中所關注的,並非物質意義上的肉體,而是透過呼吸、吐息,在身體表面形成連續如浪的賁脹感,以及藉此傳達出不歇如鼓的生命感。就此而言,再現式的身體比例,反而是過份地將皮肉強安在骨架之上,從而限縮了生命感。向上拉伸的造形與動勢,則能透過身體,表現出超越肉體、向上飛昇的精神性。人物低垂如閉的雙目,與微啟欲語的雙唇,則讓人想起得到神啟、在恍惚中低聲吟唱神諭的先知或靈媒的神聖表情。相較之下,這些人物塑像的髮式或衣著,多表現為風格化的單純造形,究其目的,或許是為了將觀者的視線,引導至那些雖不奪目,卻能傳遞出整體生命感的身體角落吧。
墨白此次展出作品,多以風景與室內為主題,創作複合媒材繪畫。她的作品以木板為底,先在其上運用各種複合材料,進行如淺浮雕般的造形、肌理與質感塑造,而後再以書畫顏料彩繪其上。因以木板為底,基底材支撐力高,故既能在其上製作出油彩般的繪畫性肌理,也能順應繪畫主題,使用淺浮雕的造形技巧,亦能在畫面之外,直接塑造立體畫框,產生內外一體的連續性表面。書畫顏料在材料上偏向染料,彩繪在吸收性高的複合材料上,滲入預先在畫面上製作的繪畫性肌理,使其因色彩變化,而益顯其視覺張力。吸收性高的底材,亦能立即保留上色過程產生的筆痕和水痕。肌理與水痕之間,形成某種若即若離的關係,既讓人想起溼壁畫的薄透色調,亦像是添加大量白色顏料的厚塗畫作,但細看其畫面質地,卻又與兩者截然不同。此次展出的風景,皆延伸到畫框之外,室內主題則多斑駁質地,並使用淺浮雕般的技法,處理物件在空間中延展而出的曖昧深度。
展題「離離」,典出《詩經》「彼黍離離」、「其實離離」,以言「分披繁盛」、「結實而垂」之貌;又見《楚辭》「曾哀悽欷心離離兮」,則是以「剝裂」之狀,喻「憂戚」之貌。引申而言,亦有「曠遠」、「隱約」、「斷續」、「輕細」的意思。花季琳畫作中低垂的花苞、書寫中斷續的墨跡,曾岩懌陶塑中隱約起伏的軀體、曠遠憂戚的神情,墨白畫作中斑駁的質地、輕細的水痕,亦各自從不同的面向,折射出「離離」一詞所隱含的多重意涵。